「吾册那」一个脏话背后的文化症候与身份密码

方言脏话:都市文明的隐秘「暗河」
在上海话的语系里,「吾册那」的字面意义早已被象征化,它源自旧时对「棺材」的隐晦诅咒,却在时间的打磨中演变为一种情绪的万能代词,这种语词的异化恰恰映射了方言的生存策略:当普通话以强势姿态覆盖公共领域,方言只能退守到私密空间,以更具破坏性的形态维系存在感。
语言学家发现,所有方言体系中「脏话库」的更新速度都远超其他词汇,北京话的「丫挺」、粤语的「顶你个肺」、川渝的「锤子」……这些被主流话语视为不登大雅之堂的词汇,实则构成了一套隐形的文化防御机制,以上海为例,当外滩的写字楼里充斥着字正腔圆的英文PPT演讲,弄堂口阿婆买菜时的一声「吾册那」,瞬间将人拽回市井生活的真实质地,脏话在此成为身份确认的暗号,是漂泊在普通话海洋中的文化孤岛。
语言的双重性:从暴力宣泄到情感纽带
复旦大学社会学系曾对上海年轻族群展开调研,结果显示:75%的受访者在压力情境下会本能使用方言脏话,且频率与职业焦虑指数呈正相关,这印证了巴赫金的狂欢理论——被规训的身体需要冲破理性的牢笼,而脏话恰似一扇泄压阀。
但更深层的悖论在于,「吾册那」同时承担着冲突与和解的双重功能,两个上海男人在街头剑拔弩张地对骂「册那」,可能下一秒就勾肩搭背去吃生煎,这种语言张力折射了东亚社会的集体人格:既需要释放被压抑的攻击性,又恐惧突破人际关系的安全界限,方言脏话因此成为精准的情绪调节器,既能打破社交冰层,又维持着「自己人」的默契。
「粗鄙化」趋势:集体记忆的创伤书写
华东师范大学教授朱大可曾提出「粗鄙社会」概念,认为互联网时代的语言堕落是民众对「过度文明」的反抗,上海方言中的脏话演变史,恰是一部微缩的社会创伤记录:90年代国企改制时的「册那娘逼」暗含下岗潮的愤懑,2010世博会前的「摒牢勿要册那」暴露城市形象工程的焦虑,疫情期间的「册那封特了」更是集体无意识的情绪火山。
这种语言暴力化的进程,与城市空间的重构形成镜像,当石库门里七十二家房客的烟火气被玻璃幕墙的冷光吞噬,当沪语童谣逐渐被国际学校的英语儿歌取代,「吾册那」的声调里便多了一层文化防卫的悲壮,它不再是单纯的脏话,而成为对抗遗忘的武器。
身份焦虑:脏话中的存在主义困境
在陆家嘴咖啡店用英语谈生意的金融白领,下班后走进老面馆用「吾册那」抱怨房租时,经历着微妙的人格分裂,全球化浪潮下的新上海人,正陷入「双言双语」的认同困境:需要展示符合国际都市身份的语言资本,却又渴望在方言粗口中触摸归属感。
这种现象呼应了福柯的「话语权力」理论,普通话代表着体制化的规训力量,而方言脏话则是未被收编的「异质空间」,年轻人通过切换语言代码完成身份表演——在微信群里用「嗲勿啦」维系本土认同,在工作会议上用「侬讲啥」伪装文化亲近感,这种分裂恰是现代性危机的语言显影。
脏话作为「文化棱镜」:超越道德审判的再审视
当我们剥开「吾册那」的粗俗外衣,会发现它承载的文化基因远超想象,沪剧《罗汉钱》里小飞蛾的骂俏、张爱玲笔下顾太太的尖刻、王安忆《长恨歌》里弄堂女子的泼辣……这些文学经典中的市井智慧,都流淌着方言脏话的基因。
语言学家提醒我们:净化运动可能导致文化记忆的断层,就像苏州评弹里的「荤口」是市井美学的组成部分,上海话的「粗鄙」也需放置在历史语境中理解,当城市博物馆将石库门马桶搬进展厅时,是否也该为「吾册那」建立语言档案?毕竟,后者是更鲜活的城市记忆载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