盲眼与光明,侍僧李青的修行之路

(一) 青石板阶上凝结的露水浸透了粗麻布衣,李青的指尖抚过寺院门廊剥落的漆画时,忽然觉得颜料脱落后木质纹理的触感像极了那天燃烧的房梁,十年前他在火焰中摸索母亲的手,热浪将睫毛烧成灰烬,焦糊的血肉混着焚毁的巫术卷轴裹住双瞳,从此世界永远定格在那片模糊的光斑里。
梵钟的余韵漫过十七重檐角,住持吴长老停下扫地的竹帚,他始终记得这个浑身焦黑跪在神庙前的少年,额发间尚飘着燃烧的骨灰,凹陷的眼眶里淌出的不知是血还是泪,那时的李青像具被剥去魂灵的躯壳,只有在听见「侍僧」二字时,布满灼伤的后背才会在粗布麻衣下剧烈颤抖——那本是艾欧尼亚最显赫的巫术世家继承人该得的尊称,如今却成了神庙最低阶杂役的代名词。
(二) 藏经阁松香与霉味交织的暗影中,李青撞翻了第九个樟木书架,散落的竹简擦着脸颊坠落,他能清晰听见某卷《六道轮回经》封皮镶嵌的铜扣在地砖上滑出七步,这个距离足以让值守的僧侣精准接住经卷——如果对方不是故意任其摔成两半的话,此起彼伏的嗤笑从四面八方涌来,有人学着他摸索墙壁的姿态踉跄踏步,撞得烛台哐当作响。
"罪孽深重的眼睛,或许永远看不见经文真义。"巡堂法师的戒尺敲在他后颈,力道恰好在皮肤留痕而不渗血,李青攥紧盛满泉水的铜钵退回廊柱阴影,喉间泛起铁锈味,昨夜偷练「天音波」留下的内伤还在灼烧经脉,掌心触碰的柱础上刻着残缺的符文,某道凹陷的笔划让心跳突然加快:这是他们家族守护了三百年的镇魂印迹。
(三) 暴风雨肆虐的午夜,吴长老点燃的艾草香突然断在半空,双目失明三十载的老僧准确抓住李青颤抖的腕骨,带茧的手指按在少年新结的剑茧上:"闻到你身上有后山雷击木的焦味,这半月都在子时溜出去?"跪在蒲团上的少年喉结滚动,那些藏进溪涧深处的竹简残页正在怀中发烫,上面用盲文镌刻的「猛龙摆尾」招式图比任何触觉记忆都要清晰。
老僧布满裂痕的手掌突然化掌为爪,裹挟劲风直取咽喉,李青几乎是本能地旋身后撤,脚踝撞倒的铜磬尚未坠地,后背已撞上浸透雨气的窗棂,木质爆裂的脆响中,他听见师父收招时袈裟振动的猎猎声:"你把自己当作复仇的武器在锻造。"这不是疑问句。
(四) 月蚀当空,三百六十五盏莲花灯在寒潭映出破碎的倒影,李青的赤足陷在苔藓里,感受潭底机关变化的震颤,七天七夜的试炼临近尾声时,他终于在第三重迷阵嗅到了熟悉的焦糊味——与他血脉里奔涌的巫术烙印同源的黑暗气息,无相劫指的罡风撕裂水面,却在触及潭心石台的瞬间化作虚无:那里供奉的琉璃盏中,盛着他八岁生日时失手打翻的家族圣物残片。
"它本就是你命定的劫数。"吴长老的声音穿过水雾,"你畏惧的是力量,还是拥有力量的自己?"李青的指尖悬在碎片上方三寸,某种被封印的能量在皮肤下游走,当第一滴血珠落入琉璃盏,整个寒潭突然腾起苍青火焰,那些焚毁的过往如同镜面碎片,在每一簇火苗中映出千百个挣扎的自己。
(五) 诺克萨斯铁骑踏碎晨钟的时刻,李青正用缠着绷带的手腕敲击暮鼓,敌袭的号角声与三年前家族覆灭时如此相似,当他跃上三重檐角的刹那,突然明白师父为何坚持要盲眼的侍僧担任暮鼓执事——失去了视觉,反而更能捕捉到百里外马蹄踏碎露珠的微妙震颤。
血色残阳中,李青的布鞋沾着瓦当青苔滑过第十九个入侵者的肩甲,他精准踩在敌将挥刀的节奏空隙,脚跟劈下的弧线仿佛宿命的轮回,却在触及对方后颈时倏然收势,敌军统领的佩刀当啷坠地,这个曾参与焚毁李青家族的诺克萨斯将领,此刻跪在破碎的莲花砖上,咽喉前悬着侍僧脚背带起的落叶。
"你在犹豫什么?"吴长老的竹杖点在染血的台阶。
李青的掌心覆住双眼,那些萦绕十年的焦黑幻象正在消退:"我看到他用女儿送的护身符换了两袋米救济灾民。"最后一个音节消散时,远处传来晨钟重启的轰鸣,第一缕阳光穿透他手腕缠绕的绷带,照见上面斑驳的古老符印正化作齑粉飘散。
后记: 当艾欧尼亚的史官们争论该用「神拳」还是「盲僧」记载这场战役时,年轻的画师在神庙壁画上留下了永恒的画面:双目缠布的侍僧赤足踏在晨昏线交界,左手拈着半片青苔,右手掌心绽放的微光照亮脚下三千世界,画作铭文摘自《镇魂书》残卷——"真正的光明,生于直视黑暗的眼睛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