繁星沉入你的眼睛

七月末的庭院总浮着一层蝉蜕的薄纱,月光攀上青砖墙时,我正数着井口边的苔藓与裂纹,忽见你披着湿润的长发,睫毛上还沾着从山涧带回的水雾,天穹突然亮起来,银河擦着你的耳垂垂落,我才知晓原来星辰会自己择主而栖。
夏夜的星群像被顽童打翻的玻璃珠子,滚落在你的棉麻裙裾间,三年前在西藏纳木错湖畔,我架着天文望远镜观测半人马座的星云,你却跪坐在经幡下,将格桑花一瓣一瓣浸入湖水。"那里有颗玫瑰星云在坍塌",我指着目镜让你看,你却把沾着花粉的指尖按在我颈动脉:"你看,我的心脏在三百二十公里外的雪山深处跳动着。"
记得十二岁那年雷暴夜,你抱着破旧的星座图册撞开我房门,雨水顺着打结的麻花辫漫进木地板缝隙,我们把百子莲移到书桌上,在闪电划亮夜空的刹那,你用红墨水在彼此掌心画下猎户座的腰带,那时你的瞳孔还不曾碎裂过,盛着整个夏天的萤火虫与冰镇梅子汤。
去年初春你连续高烧七日,我握着你发烫的手腕陪护整夜,晨光里突然看见你指缝渗出的微光,你说那是某年我们埋在梧桐树下的萤石,经年累月竟酿成了星屑,医院的玻璃窗滤掉了整个宇宙的光晕,唯有你耳后那片蝴蝶状胎记,仍像天鹅座最亮的那颗天津四。
现在你总笑我总把玫瑰座说成玫瑰星云,可当你对着晚风扬起脸,那些星子确实都在朝你的酒窝迁徙,上周暴雨冲刷出后山的陨石碎片,你捡回来放在陶土罐里酿梅子酒,说这比哈雷彗星的周期更珍贵,我们的阁楼窗户正对北天极,但自从你学着用碎镜子折射星光,整个仙女座星系都困在你的梳妆盒里。
天文馆穹顶投下的虚像中,我触碰你手背凸起的青色血管,像抚过天鹅颈部的暗星云,那些教科书里冰冷的恒星演化理论,在你的体温里融化成银河甜霜,你说参宿四爆炸前会变成红超巨星,而我看着你被篝火映红的侧脸,突然明白所有的超新星遗迹都会坍缩成你锁骨间的朱砂痣。
前夜雷雨突如其来,我们蜷缩在车库改建的玻璃花房,水痕纵横的穹顶下,你突然指着西南方向的闪电:"看,那是创生之柱在坍塌。"宇宙正以每秒七十三公里的速度膨胀,而你的指尖却把138亿光年压缩成睫毛眨动的瞬间,当积雨云裂开缝隙,月光斜斜切开你脖颈的弧度,我突然看清那些从童年就追着我们跑的星子,全都沉进了你虹膜的褶皱里。
科学家说银河系和仙女座星系将在四十亿年后相撞,而此刻你枕在我膝头沉睡,发丝间缠绕着刚从牵牛花藤摘下的星尘,我们不需要宇宙微波背景辐射图,你手腕处随脉搏起伏的蓝,比任何天体红移现象都更惊心动魄,萤火虫从你唇畔偷走细碎的光,那些关于暗物质与黑洞的迷思,最终都化作你转身时衣摆扫过的星轨。
晨雾漫上窗台时,你正用银汤匙搅动锅里的红豆沙,砂糖粒与星团碎屑在蒸汽中旋转,屋檐下的冰棱折射出彩虹,而你的影子恰好笼罩住天狼星最尖锐的光芒,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们的碳元素会散入星海,但此刻你踮脚吻掉我鼻尖的霜花时,整个昴星团都在你肩头绽成蒲公英绒球。
天文望远镜里永远测不准的是人心跳动的频率,当你说要用地衣在屋顶拼出小熊星座,我突然理解霍金辐射理论里最温柔的悖论——整个宇宙都在熵增,唯有你瞳孔深处的星云,永远保持着超对称的永恒。